海阔天空的云

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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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的话
此文较长,记录了我两天中发生的事情,逾八千字,如能完整阅读,恐怕不是你感谢我,而是我要感谢你了。

#意外的电话

5月31日的下午,我在宿舍里呆着,却很意外地收到了妹妹打来的电话,我于是赶紧跑出宿舍去接电话,当时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不妙,于是赶紧听她说话,妹妹并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告诉我,「哥,咱姥爷过去了」,我一时不知所言,甚至想要问她你没有开玩笑吧,然而她那严肃的语气 显然不是那样,我于是顿了顿,觉得母亲必在旁边,就轻声地说,「让咱妈接电话吧!」

以后的事情是,母亲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姥爷是当天的早上八点多钟去世的,本来并没有打算告诉还在学校身隔千里的我,然而她又觉得,如果此时不告诉我,等我放假回来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说到此处,便哽咽着哭泣了。我于是 劝说母亲不要过于悲伤,保重身体,母亲也担心我。我于是做了承诺,将在6月1日起身回家,送别姥爷。母亲也告知我,姥爷将在6月3日出殡。以后又互相安慰了几句,将电话挂掉了。

#2回忆

挂断电话后,我一时沉默,总觉得这tm就像是一场梦,不是真的,然而现实又的确是现实。我自己的至亲(三代之内)从我记事起,在姥爷之前,还没有人去世,我自己的亲生爷爷也是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去世的,最近几年明显感觉我的姥姥姥爷奶奶衰老了很多,常常做梦梦到他们中有人去世,梦中的自己手足无措,难以接受,然而,这一次,噩梦成真。

我心中一酸,却没有哭出来,脑子里在胡乱想着过往与姥爷有关的 点点滴滴的记忆。想起了当年我们去姥爷家,姥爷还在厂子里上白班,母亲去给姥爷送盒饭时的情景,想起了姥爷当年最喜欢在正月初二的时候姑爷们都在的时候吹嘘自己的烟酒都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而是那些小字辈的送的,想起了前几年姥爷身体还好的时候我和姥爷开笑说姥爷招待不周不给好酒喝,姥爷急了,却将这事记了一年,第二年初二去姥爷家,姥爷旧事重提说这次要拿好酒招待我!想起了当年放假去姥爷家看望姥姥姥爷,看见那时候还硬朗的姥爷弯下腰,给姥姥盖上被子时的 情景,当时甚至照了相片,发了微博感叹,老夫老妻:

刚看着姥爷在给生病的姥姥喂饭,姥姥已经很难坐起来,姥爷就将她轻轻地搀起来,让她坐起来吃,这情景就好像是母亲在喂小孩子饭似的,只是,偏偏是这样两个已近七十岁的人在做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事,我也因此而很感动,这样的夫妻,即使曾经有过多少矛盾,也因为这几十年的艰辛而被粉刷一尽了吧!

而这,已经是四年多以前的事情了,疏忽间,白驹过隙。

四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情,那时候的姥爷刚刚退休,身体还很硬朗,姥姥却一直病着,然而谁又曾料到,姥爷会在一年多以前突然就脑血栓以后病势恶化,接着半身不遂呢!我曾经也在之前的文字里提到过对待当时的姥爷,我既同情又嫌弃。

然而他终于在那样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不会与我们见面了!
我在宿舍里想着这些往事,眼眶里含着几滴泪水,但并没有哭。
当天买了火车票,准备第二天下午回去。

#3回去

6 月1日的火车,照例买的硬座,当天下着小雨,这阴沉的空气中总有几分抑郁,上车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上了火车,他问我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姥爷村子,我却正要问他这个问题。得知父母都在姥爷村子,便回复直接去姥爷村里。做了十二个小时的车,睡了六七个小时,便回到了我们县城。

打的回姥爷村子,以后给父亲报平安,父亲并没有接电话,大概还在睡觉,没过几分钟,母亲打来电话,询问到了哪里,我如实相告,告诉她快到姥爷村子了。本以为父母在一块呢,却没料想刚挂断母亲电话,父亲又把电话打开,才明白父母虽不在一块,却也时时牵挂着我。

#4磕头

出租车停到了姥爷家的那个胡同口,此时大概六点钟左右,于是下车,一路来到姥姥家,走到院子里,先看到了那口醒目的水晶棺,母亲趴在棺材一边,母亲看见了 我,告诉我,快哭哭你姥爷。我将自己的行李包放下,跪在了姥爷的这口水晶棺前,却不得哭出来,却总是要出点声音,于是便咳嗽着哽咽着,母亲听到我的动静, 也嚎出声来,后来母亲又告诉我,别哭了给你姥爷磕四个头罢,我便照着做了,又分别给左右两边的亲人一边一个磕了头,此时我才看到,左边是我的母亲,二姨老姨这些女眷,右边则是我的老舅,老舅的儿子我的小表弟这些男眷。将头磕过,母亲又让我把包放到屋里面,也趴在老舅旁边 。

期间偶尔来往几个前来吊纸的,我看了他们怎么哭的,才知晓自己哭得不对 。后来母亲也特地嘱咐我,要把头抵在地上,哭出声音来,看着别人怎么哭,而这些,事实上,我的确未曾体验。

因为还没有入殓,期间倒还比较随意。离开那间停尸房,我坐在外面透气,看到小表弟,也就是我姥爷的亲孙子,活泼可爱,竟然也看不到什么悲伤,我问他,多大了。他回复我已经四年级十一岁了 。我不由得想到了我自己,我的爷爷在我三岁前便去世了,而他,也将从此失去一位至亲,从此,再也没有那样一位长者疼爱他,想到此处,我鼻子一酸,眼睛红了,想要如实告诉他我的想法,又怕他不懂,便终究没有说。在以后两天里,这位小表弟,从来都将这个葬礼看作是一个游戏,无论是在灵棚里面趴棚还是出殡,都没有泪水。当然,十一岁的孩子也许真的并不懂得这些,并未曾体会其中悲痛,对他来说,按照父母的话就做,跪在地上向每一位前来吊纸的亲人问候磕头便是任务,只需要完成就可以了.而我的老舅和舅妈也很喜欢他这样听话得完成任务。而我,却又总觉得不妥,我总是希望他能够略带悲伤得表现,然而,那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 这样年龄的孩子也许真得不懂得今日离别再不相见的道理。于是,我每每看到他开心地玩耍,都将上面的想法重新想一遍,每次,我都会禁不住眼眶湿润。

#5灵棚

那天我去了之后,两个表哥也过来了。后来才知道,表哥们以及我的另外一个表弟其实早就来过了,前一天还在这里守灵。我们没有过多得寒暄,只是交替地在姥爷的水晶棺旁趴着,如果有亲人前来吊唁,便叩首示意。那时候的我,也已经由我妈给我了一身孝服,此时我才注意到,我的孝服是白色的,而母亲及我的一众姨以及各个舅都穿的是蓝色的孝服。我以为这是本村的规矩,分清出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然而后来我才了解到并非我想象的那个样子。因为在姥爷之前不久,已经有一位同族死去,所以族人觉得这是犯冲的,于是便不能让我姥爷的这些直系亲属们穿着正常的白色孝服,而这,在我看来,尽是荒唐,只是我并没有说出来,之后发生的, 让我觉得更加荒唐,只是我仍然没有说出来。

十点钟左右,姥爷的水晶棺被移动到外面的灵棚里面,我的任务则仍然是趴在一边,如果有人来吊唁,便叩首示意,由于之前丢人了,被母亲告知要看着其他的男人们怎样吊纸哭,所以就更加关注这一点了。有些女人会走到水晶棺旁,然后嚎上几声,然而,事实上,也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之后,才会回来给逝者吊唁,四叩首,左右还礼。男人们则是没有跑到棺前的,但比较亲近之人,也会将脸面向大地,向之前我提到过的方式「哭泣」。我当时就在想,当时设置这个礼仪的人实在聪明,知道女人的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没有泪水也有响声,女人在这一方面简直是天才。而男人们则很难有那样的本领,于是让他们把脸挡在手的下面,只要发出声音就可以了。而发出声音,也许本身就是一种氛围吧,我这样想着。当然,如果说,哭嚎的次数和剧烈程度,那必须要数我姥爷的这几个女儿了,自然也包括我的母亲。每次亲人来电唁,如果那些亲人有哭嚎,这些女儿们也要陪着哭嚎,而这,我也只好理解为是继续营造悲伤的氛围。

在灵棚的时候,还有另外两件事让我记忆深刻。一个是看到了过来讨钱的,具体来说是,当我趴在灵棚里面时,正巧看到一老头一老婆进入灵棚,装束上像是唱戏的,开始我以为这是请来的(因为在此之前已经看到有吹奏乐器的进来吹奏以及扭秧歌的进来扭),那老头站在老婆后面,老婆子跪了下来,接着就唱起了小曲,在我看来是小曲,也许可能是什么滚瓜烂熟的悼词,她正唱着,我身边的我表哥告诉我,这是来要钱的,她要是放张100的在地上,你就得给她200.而且她放在地上的那钱可能压根就不是真钱,你还不能不给她,否则。。。果然后来有人(白事会自然有人负责)给了那老婆子200块,并哄她们走了。我和我表哥感叹,这真是什么钱都有人赚。而当时,我也想到了当年看过的《马大帅》里赵本山这位职业哭爹人。

另外一件事情是,当天早上的吊唁即将结束的时候,来了一队十人左右。他们没有向其他人那样跪在地上,而是脱帽鞠躬行礼。原来,姥爷是中共党员,因此村里党支部派人来哀悼我的姥爷,也同时送上悼词。我认真听了悼词,写得和我若干次在新闻联播里看其他追悼会上的悼词形式接近,但还是听出了很多内容。比如,我的姥爷在十年文革期间担任过村子里的生产队3队队长,在计划经济结束之后,又去了村里的养殖场工作,接着是几年的塑料厂的看门老大爷的工作,可以说,他的这个简短的悼词让我认识了姥爷的另外一面,然而我又不禁在想,这样短短的几句话,真的就将一个人的一生概括了吗?想到这里,我也总觉得应该为姥爷写点什么了,于是才有了这篇文字。后来回学校的时候,老叔去送我,父母也陪同,父母和老叔之间聊天还说起了这档子事情,母亲给出了姥爷能够在那个时候担当生产队小队长的原因:他太懒。这也许算个原因吧。需要说明的是,我自己是知道我姥爷是党员的,有一次得知我某位亲戚党员火化,还曾经问过我的母亲如果我姥爷百年之后,是入土为安还是像那位一样火化,母亲给我的答复是农村里面管得不严,仍然还是入土。这对于她们而言也是一种安慰了。

在灵棚中趴着的时候,除了亲友们前来吊唁,还出现了另外的乱子。老舅和我的母亲几个姨们出出进进,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原来是因为穴位的问题。姥爷兄弟5个,姥爷之前的3个兄长已经先于他去世了,姥爷也刚刚去世,所以他这一辈只剩下了第五个。而在坟地里面,姥爷这一辈的应该是处在同一水平上,而如果姥爷按原来的位置埋葬,那等到那位五兄弟埋葬的时候,他的位置就少得可怜了。也许只能错到下面与我的舅们平齐,而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于是这位五姥爷开始为此抱怨,并且闹事。而这也是我姥爷的子女们出出进进烦乱不堪的原因。当时听到这些见到这些,让我倒是想到了当年看古惑仔,帮派老大死去,留下一个群龙无首的帮派,帮派举行追悼会,也是暗潮涌动。当然,这些话,我自然也没有说出来。也让我想到了鲁迅的小说《祥林嫂》,我始终觉得这些东西属于迷信,然而我又的确见到了我的一众亲戚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一般,甚于于差点让逝者不能入土为安。这件事情后面的结果是,此事经由村里大队(村委会)解决了,至于怎样解决的,我自己不得而知。总之姥爷是顺利地安葬了。

6 音乐会

我们那一带的农村有个风俗,凡是有人死去,除了开个追悼会,亲人们前来吊唁,还要在灵棚的对面搭台唱戏唱歌跳舞,我至今也不晓得其他地方是否也有此风俗,曾经有个笑话说,有这种音乐会在葬礼上,唱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结果被主家骂。当然笑话虽说是笑话,但一个事实是,这种音乐会的确所唱的歌曲是男欢女爱的流行歌曲,我从十年前就对此事表示怀疑,总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那些歌曲并不妥当。但是,又有一个事实是,在十几年前,如果没有葬礼附带的这些音乐会,我们农村的观赏类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看电视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了。所以,虽然这些音乐会多少与葬礼的主题并不搭,但的确也丰富了农村的文化生活。我仍然记得我小的时候,去看这些音乐会,人群如潮的情景,一些大人会把自己的孩子jiang jiang着 (家乡方言,意思是将人扛在肩上),让孩子能够看得更清楚。如今,文化生活已经较为丰富,此类音乐会的效应也大大减退了,不过仍然是能够聚拢起一些人的。这就又让我想到,如果说葬礼有意义让更多人知道,那么这些音乐会的意义就是扩大葬礼的影响。凡事存在便是合理,只是从情感上讲,我自己仍然不太能够接受。

这次的音乐会,前来的观众并不很多,演员也只有四五个的样子。唱的歌曲都是烂大街的歌,换言之家喻户晓。我趴在灵棚里面,偶尔累了,出来看看这些节目,毕竟常年在外上学,已经很少再看这些了。晚上的时候稍微热闹一些,但观众仍然只是二三十人的样子。

#7岁数头

我起先并不知道所谓的「岁数头」,这还是我回家之后,奶奶问起我的情况时告诉我的。人家让磕77个头,我就照着磕了。人家让前7个一个一磕,后70个每10个一起身再磕,我也照着做了。其实这是姥爷的去世的岁数,77岁。起先是姥爷的几个女儿在磕这种头,旁边会有人拉着,防止在磕头过程中站不住。
我是和我的两个表哥以及一个表弟一起磕头的,两个表哥在前,我和表弟在后。前七个还好点,大家步调都比较一致,但是到了后面,因为是连着10个,所以步调不太一致。后来父亲告诉我,我这头磕的不好,我没有把头,腰直起来就又磕下一个了,我只是说好的,我注意。

#8聚餐

磕完了岁数头,我两位表哥邀请我和表弟去他们村里和他们聚餐,吃烧烤,说是这样,其实也是为了增进感情。于是自然不能推脱,跟着他们去了。并没有直接在烧烤店吃,而是来到了二姨家里吃。没吃几口,二表哥建议说拍照发到他们的群里面,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这几位表哥表弟以及我的表姐妹妹们有一个微信群,平时会在里面说说话,当然这里面没有我,得知这些倒是觉得有些尴尬。旁边还有我的那位表嫂,问起了我是否玩微信,我说我不玩,这的确是真的。二表哥发了微信,一会,我的表姐们回复了消息,几个人在虚拟的时空中也玩得不亦乐乎,而我则照旧吃吃喝喝。

吃饭自然总要扯一些闲话 ,说着说着说到了老姨家的情况。当时,大表哥说到了我们表兄弟本来应该是六个人,大姨家1个,二姨家2个,我家1个也就是我,老姨家2个。但是由于老姨离过婚,老姨的大儿子跟了男方,男方又不允许孩子见老姨,结果是我们也从他们离婚之后再没有见过老姨的大儿子,所以实际上说,我们现在表兄弟只有5个人了,老姨的小儿子跟着老姨,但是岁数还小,所以没在场。然后话题开始转向了我们是否还应当认不认老姨的大儿子,大表哥说现在想认都难了,那位大儿子连亲妈都不认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表兄弟呢?我表示赞同,并且说明,没有一个定期的照看制度,孩子连亲妈都很难见面,就像是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情节,失散十年的母子突然见面孩子很难接受一样。后来还是大表哥把话挑明了,说以后可能只有我们四个表兄弟最亲近了,老姨家的小儿子,可能以后就不再和他走动,理由嘛,他并没有提及,不过我觉得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这位老姨夫家离我们三家较远,走动起来不太方便。虽然我们都在一个县,却我们在南,他家在北。这又总让我觉出我们农村的缺点:其实交通已经比较发达了,但是还不够,还是有很多因为地理而设置的障碍,不像你们城里人更加不受地理的限制。天津北京两个城市,不过是几十分钟的高铁,而在农村,即便是一个县里面的两个村子,一南一北,却要花去几个小时从南到北。

由于从姥爷丧事上出来已经九点半了,来到二姨家是十点钟。我们吃烧烤谈心又花掉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大概十二点钟四个人才上炕睡觉。四个人躺在一个床上,对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了。

9出殡

终于说到了出殡,终于要说再见了。那天十点钟左右来到姥爷村(其实离我村并没有多远。),继续趴棚,继续昨天熟悉的动作,只是越来越疏懒,能够坐下来的时候就坐下来歇歇,但仍然是在亲朋前来吊唁时一本正经,跪着磕头,这个时候其实也在纠结,这样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我是相信科学的,但是这些风俗到底要不要尊重呢?而这样类似的问题,也一直在纠结着,纠结着。但无论怎样,我并不想违背生者的意愿,如果生者觉得这样好的话,那么就继续维持着,维持着。并不想出什么乱子,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之前提到过的穴位的问题,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所以总是暗潮涌动的,表面上的母亲姐妹和老舅在哭丧,心里却在为此事而忧心忡忡。

出殡是件大事,先是我们各自吃了饭,由于还有摆路祭时我们各自的任务,所以我们表兄弟都没有喝酒,怕因为喝酒误事。吃过饭,就又去趴棚。没过多久,前来祭拜的人冷清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陆续地将这个灵棚拆除,将灵棚前的各种点缀,纸活收拾好,也渐渐地感受到将来的阴沉气息,一件事情到此徐徐落下帷幕。

在姥爷的水晶棺前摆上一桌酒菜,姥爷的儿女孙子孙女儿媳等人围着桌子站着,有一个空碗放到了桌子上。这桌饭菜算作是最后的「午餐」,真的是最后的了。每个桌旁的亲人夹一口饭菜到那个碗里面,期间筷子不能掉落到桌子上,否则就失去了与姥爷的联系,这个时候再次想到了很多那种类似的鬼片电影中的情景,然而看到这个情景,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哭了,的确,这已然是最后一餐了,此时的我,并不觉得这很荒谬。有人还给姥爷斟了一杯酒,就放在了姥爷的水晶棺前,姥爷平时最爱喝酒,这倒也是贴切了。

那一桌上的人们实际上并没有吃几口饭菜,他们也都哭得不能自己了。吃过饭菜,灵棚已经彻底地扯去,水晶棺也将徐徐打开,将姥爷的尸身放到早就准备好的棺木中,棺木是红木的,就在棺木运到的那天,曾经还听人开玩笑,说「做这种事的木头没有好的」,人们觉得他说话太不应景,但貌似也是事实。

仍然有这样的规定,到了这个时候,死者的身体是见不得阳光的,他已经是那一边的人了。所以会看到从头到尾的转移过程都见不得阳光,我们这个时候已经跪到了马路边上,等待着出殡出发,此时情绪高涨,女人们哭嚎着不愿亲人离去,但还是一榔头一榔头地钉下棺木的盖子,到这个时候,我又一次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鲁迅的一篇杂文,那篇文章里,他讲述了他面对亲人奄奄一息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迷茫,身旁的一众亲友告诉还是孩子的鲁迅要哭要喊,他于是照着做了,只是后来学了医才知道,原来人在将死之时最需要的不是身边人的哭喊,而是一丝丝的宁静,而那哭喊与其说是为了死者,倒不如说是为了生者了。这样的一篇文章,我总是记得,那个时候的姥爷,虽然已经死去三天了,但是从理性上讲,既然如此何不在日入土为安呢?既然已经死去,干嘛还要在这入殓时哭哭泣泣呢?可是人就是这样一个感性的动物,就是要有那样的一个仪式,要哭泣着表示不舍,而即便是仪式,也确实有他的道理,到了那样一个节点,确实还是很感伤,愿意流下眼泪的,这就是人。当年,看过鲁迅那篇文章后,一直有的疑问是,如果我到了那样一个时间节点,我要不要哭。而事实上,可能并不由得我自己,有时候,感情到了那个份上,很难用理性做决定。

之后就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墓地,期间会经过一个摆路祭的仪式,所谓的摆路祭,其实就是在马路上再举行一个祭拜的仪式,毕竟是农村,马路上车辆上,人员少,不太妨碍交通。会有个专门的司仪念来宾的名单,我小的时候经常有同学以此为乐,学着司仪的声音,的确司仪的声音很好听,高喊着,「北楼的姑爷灵前行灵」,就是说前来祭拜的是北楼村的,是逝者的姑爷。当然,由于关系很近,也会是先趴在地上哭会儿,之后再四叩首,左右还礼,而这样的事情,我有生以来见过四五次。那天,姥爷的路祭,依然是类似的情况。只是,这次,轮到我哭了。

后来,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虽然有了一些小的插曲,事后我的奶奶问起我,摆路祭时我自己的表现,得知我有些不适应时 ,她告诉我,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我觉得这种亲人毕竟还是太少,怎么会习惯,奶奶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你看你上面这一批老人这么多,以后这种事有的是。我无言以对,的确如此。我终究还是见识短浅,曾经看过一个问题,「哪些知识不能从读书中获得?」,下面几百个答案,然而,到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那两天的经历是不可能从读书中获得的,甚至连书中都未曾记载,它是来自我们村里人的口口相传,而并非载于文字,所以需要你自己去体会。

出殡并非是一尘不变的,在我幼时见到出殡时的场景,是几个精壮的大汉抬着棺材,走去坟地,棺材重量在一顿以上,所以说需要不停地交替着换人来抬,后来是会有农用三轮车来拉着棺材走,这便大大省去了人力。这次姥爷出殡,见到的是用吊车来将棺材抓到车上,然后运着棺材到达坟地,再将棺材放入指定的穴位,然后挖掘机负责填土。

我之前是没有见过将死者下葬的过程的,这次,也终于见到了。如前所述,整个过程由于有了机械速度很快,但仍然有男男女女数十人参与到其中,简单说女人仍然负责哭,男人则负责其他的体力活动,如放鞭炮,烧纸钱,烧纸活等等,这样的仪式,竟然也让我想到了去年看过的另一部日本电影《神树村》,在那部电影中,人们祭祀天神的场景让我印象深刻,而这个时候,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这部电影,这更加让我感受到了仪式的重大作用。此段落皆是客观陈述,事实上,那时的自己终于又哭了,毕竟,姥爷已经埋入土中,永别尘世。

#10 结语

这是一个城里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晓,不会见识的场面。我甚至怀疑我那两天参加的追悼会,那些风俗,有一天可能也会从农村消失,而关于这件事情,又往往是口口相传的,所以,我觉得也有必要自我作一下记录了,所以写得比较啰嗦吧,但这是个很值得纪念的回忆,所以才详细地写到如此程度。

这其中藏着很多我自己关于农村,生活,社会,文化,文明,迷信,封建等等关键词的思考,当然也有迷茫。